千百年来，诗与禅因其空灵和思辨之美被国人视为精神的修息之所。时至今日，“不可说”的禅依旧为一众追求科技至上的创新精英们信奉为探寻自我和世界的大道。2017年10月20日，复旦大学EMBA项目“人文复旦”系列讲座邀请复旦大学中文系的明星教授骆玉明，以《诗与禅》为主题发表演讲，带领大家探索禅与诗的本质及融通之道，于诗意禅心中体会人生之趣味，超脱之大道。

今天在座的各位是学经济管理专业的，为什么要了解禅呢？原因就在于它既有趣又好玩。我个人觉得，人生的意义就在于我们干的事情有意思，你做起来觉得很好玩。我们今天就谈谈这个好玩的话题，谈谈禅，以及它和诗的关系，然后就是品诗论禅了。

禅是什么？

禅是什么呢？从最初来讲，禅就是瑜伽，这个瑜伽跟我们现在说的瑜伽有渊源关系，但性质不太一样。古印度的各种宗教都有自己独有的修行方式，瑜伽是修行的方式。在各种修行的方式当中，有一种叫做禅。

禅主要的特点是人进入沉浸的状态静思，从而使人的智慧和生命的力量达到充盈的效果，人的生命由此达到一个更高的境界。

禅是佛教特有的修行方式。当初释迦牟尼在菩提树下静坐沉思七天七夜，终于在第七天的早晨醒来时，因天空冉冉升起的启明星而顿悟得道，开创佛教。可以说，释迦牟尼这一场顿悟过程是佛教史上最伟大的坐禅行动，坐禅也成为佛教专门的修行方式。现在这种修行方式还非常普遍。

如此看来，禅在某种意义上是佛教的代名词。一切跟佛教有关的东西都可以用禅来代，寺院叫禅院，和尚拿的东西叫禅仗，这个禅就是泛意的，就是佛教的概念。

禅随古印度佛教传入中国。印度佛教原本就有很多流派，传入中国后形成更多新的流派，其中一个非常重要的流派就是禅宗。禅宗是古印度佛教和中国道家文化，尤其是老庄学说相融而产生的中国化的佛教，是一个非常特殊的流派。

因为禅宗是非常中国化的佛教，它在中国得以快速发展并逐步流行起来。宋代之后，它逐渐成为中国佛教的第一流派。

“不可说”的诗与禅

禅宗还有一个很特殊之处，它的核心思想及其根本的主旨并不是通过文字来表达或传授的。禅宗把自己称为宗，把其他的佛教称为教。它有着与佛教其他各宗派完全不同的流传脉络和方式。

论及禅宗的“不立文字”，我们可以从禅宗最经典的经文《大梵天王问佛决疑经》中探寻其根源。这本经文是禅宗信徒为了诠释禅宗的宗旨，提升禅宗地位而伪造著成。

经文中记录了著名了“拈花一笑”的典故，说的是佛祖最后一次在灵山讲经，座中大梵天王给佛献上一朵金色莲花，请求佛祖进行最后的传授和点拨。其时，佛祖拈花不语，座下弟子伽叶突然站立微笑。佛祖遂说，我有无上法，已传授给伽叶。

这则杜撰的故事既将禅宗和佛祖关联起来，为自己正名，而佛祖的“拈花”与弟子的“微笑”交互之间又深刻揭示了禅宗”不立文字“的基本特点，即禅宗所追求的是一种觉悟，这个觉悟不是知识积累和逻辑分析的过程，不是被教导和修行累积的过程，而是某一个时刻个体顿悟，从而彻底把握自己，把握世界，把握两者之间的关系。

正是因禅宗强调佛性的顿悟，它和其他宗教崇尚具有超越性的意志和力量的神不同，禅宗认为佛和人在佛性上是平等的，佛和人对个体生命和世界的顿悟上并没有不同。这是禅宗真正深邃而有趣味之所在。

可以说， 参禅之道不是知识积累和逻辑推理的过程，而是基于生命实践的顿悟。所以禅是哲理性的，却又是反对概念分析和逻辑分析的，它是个体生命的体验。禅宗里面很多东西是启发性和象征性的，所以禅师们经常用诗歌来表达。

之所以用诗说禅，是因为禅和诗一样，都是轻逻辑而重人生体验的。诗是有生命力的，诗人把他的情感和经验封闭在诗歌里，读者并不能通过单纯的诵读打开它，而是在诵读中融入自己的生命体验，才能激活诗歌，使之重生。禅和诗一样都需要个体去体验感受，于人生实践中实现顿悟。

禅心诗意中的人生趣味

我们谈了这么多关于禅的话题，还有重要的一点需要去思考，即禅对于我们意味着什么？禅对我们来说，有两层意味：首先，它是一种修行，人们学禅是为了觉悟，为了成佛，超脱生死，进入永恒。

而对多数的普通人来说，禅有着第二种诠释。禅是一种生活方式、生活态度、生活趣味。我们不追求永恒，而是因禅指引而获得一种解脱的、自由的、美好的生命体验，追求生活的趣味和快乐。我的这个观点和台湾圣严法师恪守禅宗追求觉悟的立场有所不同。

禅的生活方式和趣味最好的表达方式就是诗的表达。我们现在通过阅读一些经典的禅意诗，于诗意中品鉴禅的宗旨和趣味。

我们首先来看南朝善慧大师的一首诗，诗中曰：空手把锄头，步行骑水牛；人从桥上过，桥流水不流。我们可以看出，这首诗的表达是反逻辑的，譬如空手把锄头，既空着手又拿着锄头。通过种种反逻辑事物的重叠，这首诗真正要表达的是:生命的价值在于它是一个自由和无限的存在，它不应被固化为任何形态。而人往往会被其身份及生活经历所塑造、固化而所约束，最终失去生命原有的那种无限和自由。所以我们要获取人生的无限和自由，唯有超脱于表象，放弃偏执的立场和自我，远离固化的生命形态。

王维的《鹿柴》一诗则写尽禅意里的人生空幻之感，抒发出中国文化特有的无常之叹。人生无常固然苦，但因此我们在世界上多有眷恋，所以王维诗中的无常又是美的。这点也是《红楼梦》和《金瓶梅》的最大区别，《红楼梦》中描写的生命虽是悲哀的，但都是美的。无常之美足以使人抵御人生最浓厚的悲哀。

中国浩渺的禅意诗群里对人生的趣味着笔甚多，四时雷电、风花雪月均是表象，无尽诗意中无一不反复咏叹禅心如许：我们的生命是偶然的、被动的，受外力牵制的，人唯有通过不停地向内及向外追寻，达成内心的觉悟，从而通彻的理解世界和自己，获得生命的自由和无限。

所以说，我们对世界的理解，以及我们和世界的关系受制于我们的内心。你用快乐的心情看待生活时，生活充满了快乐，你用仇恨的心情看待生活时，世界上充满了仇恨。我们的心态决定了我们看待世界的方式，决定了我们跟世界的关系，如果我们能够保持广阔的、充裕的、自由的、善良的心态，我们就能做到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