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家们已经注意到基因和人们的财富，政治倾向，攻击性甚至吸烟喝酒行为之间的关联关系。这种关联关系也会受到地域环境的影响。《自然》2019年发表的一篇文章提到，在一个110万人的基因样本中，1200个基因变异（单核苷酸多态性，SNP）可以解释人群受教育年限差异的11-13%[4]。从计量经济学角度来看，11-13%的解释力对于横截面数据已经是非常不错的结果，虽然还有87-89%的差异无法解释。而针对英国30万份人类生物信息样本的研究发现，居住在过去采煤地区的人群拥有的与受教育年限正相关的基因变异要少于其他地区。当然，我们更关心的是这些基因变异是通过什么因果路径传导到人们的教育年限的。另外一个有意思的发现是，贫困地区人群拥有的与贫困相关的基因变异要多于富裕地区人群。这句话似乎听起来不证自明，然而背后仍然需要严谨的科学研究支持。学者们目前的基本观点是基因和环境共同影响了人们的社会经济地位。这些发现目前还没有进入主流经济学的视野。

总的来说，经济学的因是心理学，生理学和人类学的果。经济学假定不变的公理，有可能正在随着更底层因子的变迁正在不断改变。在等待心理学和生理学为经济学研究提供坚实基础的过程中，经济学目前能做的就是细心观测人类行为模式，总结经验规律，进而推演经济发展的规律。而人类行为模式形成的原因多种多样，有的非常稳定，有的却在不断改变。一不留神，经济预测就变成刻舟求剑。

人类的部分行为模式植根于基因和自然选择，受现代社会变迁的影响幅度较小。如果观察猕猴群体，会发现处于哺育幼仔阶段的母猴极易产生焦虑情绪。研究结果认为，母猴焦虑源自于群体内其他幼猴的竞争。对于子女前途的焦虑有可能是自然选择的一个结果。著名的人类学著作《黑猩猩的政治》[5]则通过对与人类基因相似度高达98.77%[6]的黑猩猩群体观察，得出有力的结论：政治比人类还要古老。人类历史上屡次发生的“修昔底德陷阱”和黑猩猩群体中的首领争夺战看起来非常之相似。

人类行为模式有些会受到外部环境的影响而快速演化，譬如婚姻和家庭。受到社会广泛认同的一夫一妻制实际上在中国只有100年的历史。随着社会发展和女性地位的提高，中国的离婚率正以惊人的速度飙升。中国过去祖孙同堂的大家庭模式也在城市化的进程中不断受到冲击，家庭的规模正在不断缩小。如果我们做经济预测的假设前提中忽略了这些底层因子的改变，结果当然不会可靠。同样地，社交网络的崛起也使得社会信息和资源流动的模式与工业化时代有巨大差异。根据十年前的经验数据总结的规律，在预测未来经济走势时可能会失效。非常遗憾的是，支撑商学院经济学，金融学和管理学教科书的知识体系大部分来自工业化时代。

与其他经济学的分支相比，金融学是幸运的。因为不少金融时间序列的频率是秒甚至毫秒，而产生这些数据背后的人类行为模式不太可能在几秒甚至几天中发生显著的改变。这也是华尔街上的数学家和物理学家们能够利用量化模型取得超常收益的重要原因。然而这种套利收益存在的时间也比较短，一个高频套利策略的存活时间可能短至几周或几天。研究长期金融规律的金融学家则往往被打脸，因为研究和发表周期往往长达数年之久，他们的研究结果为众所周知时一般已经失效。饶是如此，海量金融数据还是吸引了大量数据工作者参与到轰轰烈烈的数据淘金活动中来。他们所开发的实证数据模型也充斥了金融学术期刊和行业研究期刊的版面。我在课堂上给学生讲起这些纷繁复杂的实证模型时，往往需要叮嘱一句：所有模型都是错的，但有些是有用的。有用的原因在于它们曾经或即将指引我们思考的方向。由于人类活动的反身性，这些模型都终将失效。

人类在物理学及其衍生学科的成就使得我们可以完成登月的精准计算。然而我们汗牛充栋的经济学文献都无法精确地预测明年猪肉的具体价格。因为影响飞船轨迹的引力因素是相对稳定的，而影响猪肉价格的各色人等是不稳定的。也许，公理化的实证科学恐怕不是经济学的最佳研究范式。经济学的新研究方法必须充分考虑人类根据环境不断作出改变的能力，而终极的解决方案就是破解人类思维的运行模式。2019年7月，人类首次完整地分析了秀丽隐杆线虫300多个神经元的7000个链接模式。看起来我们离破解人类100多亿个神经元的运行模式仍然还非常遥远，但科技革新速度往往会超越我们的预期，让我们拭目以待。

[1]菲舍尔·布莱克读的是物理学博士，后来因为写不出论文被除名了，只好读了应用数学的博士。所以他把热传导方程应用到期权定价并不奇怪。很遗憾，布莱克1995年过世，未能领到1997年的诺贝尔经济学奖。

[2]著名纪录片《Inside Job》记录了对几位著名经济学家的采访，因为剪辑不公平的原因，显得经济学家们有点无知。

[3]《能以貌取人吗？面孔宽高比研究述评》，郑洽国等，心理科学期刊2017，40（5）1235-1241.

[4] The Promise and Peril of the New Science of Social Genomics, byDavid Adam, Nature 574, 618-620（2019）。

[5]《黑猩猩的政治》，弗朗斯·德瓦尔著，上海译文出版社，2009年出版，原作为1979年写就。

[6] 98.77%的相似度数据在科普文献中被广泛引用，后续的研究表明人类和黑猩猩基因的差异度要比我们想象的高，尤其是Y染色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