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歆耕，曾任《解放军报》记者部副主任，《文学报》社长、总编。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理事，上海大学客座教授。

今天，我想分享一些自己关于阅读经典的体会，主要从三个方面来谈。第一个方面，生存智慧与精神皈依；第二个方面，时尚阅读与经典阅读；第三个方面，读什么与怎么读。 

《鲁迅全集》“击中”当年的女朋友

虽然我在文学媒体单位工作多年，但对当代文学却不太感兴趣，如果不因为职业需要，如要参加某位作家的作品研讨会，我基本不太会主动去阅读当代作家的作品。其中一个主要原因是，我感到很难从同时代人的作品中获得我所需要的养分。我之所以对当代的作品兴趣不大，与自身的经历有很大的关系。我一直感到自己处在一个先天不足、后天欠补的精神饥饿和恐慌状态。一有机会，我就想从中外最优秀的典籍中吸收营养，来充实自己的精神空间。

1966年我小学毕业，之后的初中、高中阶段都处于混乱的历史时期。没有受到应有的教育训练。1972年高中毕业，由于师资力量缺乏，我被留校当了老师。当时没什么门路的农村子弟想要改变命运，唯一的出路就是参军当兵。虽然有人泼凉水，说当兵复员回来也许还不如当老师，我还是参军去了东海舰队，并幸运地分配到舰后机关俱乐部当了广播员。在俱乐部最大的好处是，有较多的空余时间可以用来读书。恰好俱乐部有一个小图书馆，里面有一套《鲁迅全集》。我放完广播后便钻进图书馆看书，基本把一套《鲁迅全集》看完了。后来我被调到军报当编辑，战友给我介绍女朋友，对方是位部队医生。介绍人说，这个小伙子在俱乐部时读过《鲁迅全集》呢，就是这句话打动了对方，后来她成了我的太太。现在也还是。

1983年，整个社会有一股文凭热。我有机会参加四川大学中文系办的新闻干部专修班招生考试，被录取进入四川大学中文系学习两年。学习的机会来之不易，我感到自己的古典文学根基太浅，因此在川大的两年，在数十门功课中，在古汉语和古典文学上我下的功夫最大，受益也最大。毕业后直至现在，在四川大学的这两年学习对于我是非常重要的。借助于这两年的时间，借助于我在古汉语和古典文学上的努力，自己才感到稍稍有了一些底气。

2000年，我转业进入上海文新报业集团。2012年，作家出版社社长来上海参加会议，对我说出版社正在组织撰写120位历史文化名人的传记，问我能不能承担写一本？我当时很犹豫，报社的编务很繁忙，我未必有时间和精力去完成这个选题。社长说不要紧，时间比较宽裕，你可以根据自己的节奏来把握。最终我选择了龚自珍，中国近代史上第一位思想启蒙大家、清代第一诗文大家。2012至2015年，我利用四年的业余时间研究龚自珍。通过撰写这本书，我不仅仅完成了一部著作，同时对自己的古典文学修养也是一次脱胎换骨的提升。

经典如灯塔，在不同的路径闪射光芒

在座的也许会问，经典阅读对我们来说，究竟有何意义？有哪些实用价值？

我认为，我们可以从三个层面来理解经典的作用和魅力。首先，从创业角度，像《孙子兵法》《易经》这类书籍，其中的思想、智慧，对提升创业者的竞争能力是有帮助的。有很多成功的案例，证明了这一点。

其次，经典阅读可以丰富一个人的生存智慧。例如《易经》里有一卦“亢龙有悔”，用来解读人生发展的轨迹，它警示我们：人在事业发展的太顺利时，也就是达到职业的巅峰时一定要格外警惕，不然很容易跌得鼻青脸肿。人生的道路总是有起有伏的，所谓福祸相依，成败相随。今年年初，我的一位战友打电话给我，说有一个老子学院，想拍有关老子的电影，问我能否写一个关于老子的电影剧本？我回答说自己对老子不是最熟悉，能不能让我先看一些资料后再考虑？所以从今年年初开始，我花了几个月的时间去读老子的作品和资料。在阅读的过程中，我不断受到震撼，感到老子太伟大了。以前我们对于老子的思想有很多的误读，认为老子的思想就是出世。其实老子的思想有很多对现实世界的批判和介入，并非单纯地让人不作为，而是提倡遵道而为，顺道而为。他说“为而不恃”，“为而不争”，都是告诉我们，要有所作为，但不能违背自然规律去逆天“妄为”。

在经典中沁润久了，你就会觉得它可能会成为你精神的皈依。它更多地是满足的你的精神需求，至于会有什么具体作用反而不重要了。在动乱的年代，有一位正处在痛苦磨难中的知识分子，在几乎绝望的时候，读到了《老子》第23章中的句子“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忽然获得了一种精神支撑。他觉得眼前的磨难不会长久，就如同“飘风”和“骤雨”，很快就会过去。事实证明了老子的观点。其实历史发展的规律也是如此。

经典就是“我们正在重读”的书

什么是经典？意大利一位非常伟大的作家卡尔维诺，对于经典曾有过14条定义。其中的第一条是：经典就是你经常听人家说“我正在重读……”而不是“我正在读……”的书。由于时间关系，这14条的具体内容，我就不一一赘述了。

我自己将这14条概括括成为三条：第一，经典是经得起你一再研读的书，每次都会带来新的感悟；第二，经典在任何时代都会凸显其与众不同的精神品格与高度，它可将你与嘈杂的外界隔离开；第三，经典类似于护身符，能达到这一标准的作品少之又少。

我这里再补充两点对经典的认知：第一，如果要把一个民族或人类的精神创造，放在一个博物馆里，经典一定是这个博物馆的“镇馆之宝”；第二，经典是不可复制的，老子之后无老子，李白之后无李白。但这就给后人的创造，带来一种难以超越的焦虑，我们要继续创造的话，就必须站在巨人的肩膀上，重新寻找新的路径。

在座的各位都是企业家，来学习工商管理的，如果要想在人文和个人素养上得到快速提升，我觉得最佳的途径就是阅读经典。那究竟应该读哪些经典呢？要回答这个问题，可以很复杂，也可以很简单。我给出的建议是八个大字：因人而异，因时而异。也就是说不同的人，应该有不同的选择。我们无法要求企业管理者与大学教授读同样的书，也不能要求大学理工科的学生与中文系的学生读同样的书。每个人要根据自己的知识背景、人生经历来选择合适的读物。就像钱钟书打的比方，找男女朋友就如同选鞋子，适不适合自己才有发言权，选择书籍也是同样的道理。

从古至今，经典浩如烟海，能够达到卡尔维诺14条标准的作品其实寥寥可数。作为一个中国人，我感到自己阅读过的经典太少了。鲁迅、胡适、梁实秋曾给青年人提供过一些书单，有些有一百多本，最后一再压缩也有几十本。非常遗憾这些书单中的很多我都没看过，希望在有生之年能够读其中的一部分。

本文根据陈歆耕在2017年5月31日《复旦EMBA人文复旦讲座：文学与时代》活动中发表的演讲整理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