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六维度时空中的创客

鲍勇剑

本文编辑自复旦大学EMBA课程教授、加拿大莱桥大学管理学院副教授（终身）鲍勇剑博士在复旦管院【创立30】问学讲堂的演讲及采访。

创客生活在六维刻度的时空：

1）不可想象的（impossible）；

2）可以想象的（possible）；

3）小概率的（improbable）；

4）大概率的（probable）；

5）虚拟的（virtual）；

6）示现有的（actual）。

他们有能力来回往返而无滞，因为他们从来没有看到“事实”（factual），只看到能够成为证言（testimonials）的雏形（fractal）。我主要介绍它们之间的关系和实现条件。

创客与平常人不一样。他们从来不囿于平常人熟悉的三维度时空，而是在六维度的世界里逡巡。他们的创造力也来自高低维度的自由切换。其间，爆发出的“核聚变”能量也非动能和势能的概念可以描述。对平常人而言，理解创客思维的基本原则是从思想上接近创客这一不同寻常的物种的有效切入点。

因为写《新技术的胜算》，我集中研究了埃隆·马斯克这一个人的行为和特斯拉这一个企业的样本。就像皮亚杰用小样本写儿童发展心理学一样，代表性的小样本仍然具有科学性。

什么激励创客不断创造？回答这个问题可以从一个海德格尔的现象学问题入手：森林里没有人，树倒了，有没有声音？对于创客，如果不能现场参与，不能临境体验，一切都失去意义。就像没有人，树倒了，是否有声音，不值得去思考它，有无声音干卿何事？因此，给创客现场参与和感受中国万众创新的宏大历史场面，它本身就是最好的奖励。

生活在三维时空刻度中的平常人只能看到现在，此地，和周遭人事的客观世界。“事实”（Factual）是平常人认知的基本单位。离开它，三维世界轰然坍塌。生活在六维时空刻度中的创客，他们的认知基本单位不是“事实”而是片断形态（Fractal）,通俗的称呼是“雏形”。就像雪花的片断不断重复，基本结构不变，但形成我们眼里的雪绒花一样，雏形不断重复，形成商业模式和市场业态。创客首先做的事情是找出他们认为有价值的商业概念雏形，其次就是向目标客户不断显示这个雏形有价值的证言（testimonials）。

因此，创客的创造活动有阴阳二面。我们看不到的，在他们头脑中持续思考的是雏形。我们看到的，他们向外界展示的，是这个概念雏形的证言。这两个内外活动持续进行，一直到形成能够说服外部世界的商业模式。好像冰山一角下面的部分才是冰山的主体，不理解创客的思维过程，就不能真正懂得成型的商业模式的前传，即思考雏形概念和制造证言活动的部分。

事实与证言有什么区别？

老子说，从0到1，1生2，2生3，3生万物。创客干的事情就是0，1，2，3。现象（0），雏形（1），证言（2），商业模式（3）。

什么事实？分明是我们对现象的共识。创客眼里没有事实，只有证言。证言就是通往共识之桥。

平常人看到的是公司、产品和服务的具体事实形式。而创客眼里，它们都是为创新的商业模式提供说服力的证言。在这一点上，创客的思维与佛学的认识论有惊人的一致。常州天宁寺有一幅星云大师的偈语：“四大皆空示现有，五蕴和合亦非真”。星云大师的“示现有”解释，看似现实的世界不过是为让你相信的“证据或证言”。

即便是像丰田这样的大企业，在创造新生事物的时候，也遵从“示现有”的规律，为让消费者相信而制造栩栩如生的证言：我们参观丰田的绿色梦幻城，它就是丰田创造绿色产业的证言。

不懂“事实”与“证言”之间的区别，先进的的技术也未必保证商业成功。同样在太阳能行业，尚德的施振荣和特斯拉的马斯克的区别在哪里？施振荣是工程师，马斯克是营销未来的造梦者。发展初期，太阳能不可以与化石能源比成本，比不过的。必须比对未来梦想的贡献。“因为贵，所以我消费！”太阳能必须营销出这个“显摆”的心理效果才有胜算。马斯克的特斯拉暂时做到了。

无法想象的世界长什么样？

创客思维的第一维度是想象（平常人）“无法想象的世界”（Thinking Impossible）。

埃隆·马斯克罗列影响他最大的书之一是《The hitchhiker's guide to the galaxy》，从小到大都翻这本书。类似这本80年代的流行著作在中国也有，叫《三体》。前一本书讲的就是怎么样把完全不可能的事，有千万个不同维度的事，宇宙中完全不相干的事，通过一个金眼睛装置变现在你的面前。夸张地讲，你觉得完全不可能和玛丽莲梦露约会，通过金眼睛她就坐在你的身边。

就在大家还停留在钻研什么是可能的层次，埃隆·马斯克这样的人却在思考什么是不可想象，但却具有生存的重要性的。他的三大创业目标：帮助人类做跨星际的生命，采集无尽能量来源的太阳城，改善温室效应的电动车，它们都是事关人类生存，但常人认为不可以想象的技术解决方案。

从不可想象的到可以想象的，半步之遥，从0到1。

突破不可想像的“0”很有价值。“0”是什么状态？不是没有，而是万有的状态。就像在座的本科女生，没有恋爱之前，恋爱关系是“0”的状态，那不是没有男朋友，而是所有的男生都有可能成为她的男友的状态。“万有”，所有的可能性同时存在的状态。

想象不可想象的，就是进入这样一个“万有”的状态，它包含了所有可能的秩序。它让创客占据无法对抗的高维度。高一个维度看世界，创客超越垄断和竞争，位居至上的统治地位。从高一个维度看世界，像树叶没办法抵御蚂蚁的侵蚀，蚂蚁没有办法抵御小鸟的侵袭，小鸟没有办法抵御老鹰，老鹰没有办法抵御人。每一个上一层都是在更高的维度上看下去，不是垄断，是统治。对于树叶、对于蚂蚁，不是蚂蚁垄断了树叶的世界，是蚂蚁统治了树叶的世界。对于鸟和蚂蚁的关系，不是小鸟垄断了蚂蚁的世界，是统治了它的世界。这从另一个方面解释创业者“核聚变”能量的来源，因为他们是统治者，统领其下的一切资源。

为什么从不可以想象的维度到可以想象的维度如此的重要，因为从不可以想象的到可以想象的，从高维度到低维度我们看到的世界立即变化，不是垄断的关系，不是竞争的关系，是统治和仁慈的关系，不是商业的关系，是政治学的关系。

回到平常人为何不能像创客那样想象不可想象的新秩序？因为有四道藩篱，现在我告诉你。你打破它们，你才能成为真正的创业者。对平常人想象力的藩篱有：

第一没有可供表达的概念。首先找到按揭这个新概念的地产创客创造了卖楼的新秩序。

第二，找不到能够传递感官刺激的中介，因此无法用比喻的方式组织对新事物的理解。埃隆·马斯克用可示视频显示充电和加油的速度，因为他知道，只有以旧比新，才能让消费者感受新产品的价值。

第三，囿于思想和文化的禁忌。像创造“优步”（Uber）这个主儿，他的愤世忌俗的性格对他屡屡打破禁忌有帮助。

第四，常人的心理承受能力。马斯克成为亿万富翁之后，再次将全部家当投入电动车。他太太最有感受，接受不了，离他而去。马斯克有破釜沉舟的心理能力。它在关键时刻发挥无法比拟的说服力量。

你能打破上面的四重藩篱，你向成为真正的创客迈出一大步。

如何进入想象的世界？

第二个原则让可以文学想象的成为可以商业追求的，即从Impossible到Possible。怎么进入可以想象的世界？你要有两种能力，一种是文学虚构的能力，另一种是追求社会乌托邦的能力。研究日本你不去看《阴翳礼赞》，你是没有办法想象说日本人为什么那么细腻，写这个《阴翳礼赞》的谷崎润一郎，19世纪的这位日本的文学大师，他最关心的是什么呢？最关心的是在日本的建筑中间，阴暗的树荫下，蹲在茅房里，茅房距地有3尺，那个声音落到树叶上的声音多么动人，这是谷崎润一郎说起的《阴翳礼赞》。换言之，阴暗的美好，你要有想象力你才能想象出阴暗的美好，这个时候你会发现他们有那么多好的构思我们没有办法想得那么细腻，因为这和他们特有的想象力有关。

你要有虚构能力，除了东方是这样的，西方也是这样的，为什么《爱丽丝漫游仙境》成为了经典，因为它不断地挑战我们的想象。文学的世界里一直到后来我们会在他讲的文学想象中间发现商业的可能性。你不知道哪一天从文学作品中找到了商业的可能性。我们最缺少的不是工程师，是想象力，梦幻的能力，你要想成为创客，你首先要成为敢于做梦的，并且能够做多姿多彩的梦的人。

为什么文学有如此的魅力？因为现实中没有办法实现的，文学中是可以想象的，并在头脑中立即实现。把文学可以想象的成为值得商业追求的，这是这些创业者和文学家的区别，文学家用文字表达他们的想象，创业者能够把只有在想象的世界中的文学价值当作商业价值兜售出去。这是他们的本事。

第二种能力是追求社会乌托邦的能力。埃隆·马斯克这位创造特斯拉车的著名创业者他最崇拜的人是谁呢？不是特斯拉，崇拜的人不是特斯拉，他最崇拜的人是亨利·福特、托马斯·爱迪生、迪斯尼兄弟，他们都有一个共性，追求社会乌托邦。亨利·福特，我们只知道他是生产流水线，你不知道他生产流水线的目的不是为了生产车，不是为了生产流水线，是为了兜售他的社会影响，在18世纪和19世纪的时候大量的移民进入了美国，有各种各样的语言，有自己不同的文化，怎么样体现美国是一个大熔炉呢？那时，福特企业有一个重要的仪式，中国人穿唐装、乌克兰人穿乌克兰的衣服、高加索穿上高加索的服装，走过一个长长的扶梯，把自己的衣服扔进一个烈火熊熊的熔炉里，再换上西装。通过这个象征文化脱胎换骨的洗礼，亨利·福特要做的是改造社会。他们是商业乌托邦的设计者和缔造者。

现在知道为什么要到复旦大学读书了吧？我们有著名的历史、文学，中文系、外文系也是最棒的，所以最适合培养营造乌托邦的能力。

如何从小概率事件变成大概率事件？

第三个规则是突破小概率事件的边界，从possible到improbable。我们生活在一个概率分布的世界，一切存在都只是概率分布的高低差别，没有任何现象是100%的，即便是已经发生在我们眼前的。现在，你们看到的真是鲍博士吗？也许是影像投影。

平常人想到、看到却不敢去尝试的东西，往往因为它是小概率事件。创客他敢于尝试，他知道怎么样拆散小概率事件的魔鬼三角区的边界，这是他和我们的区别。任何的诺贝尔奖的获得者都是打破边界的，研究边界问题是每一个学科中间最重要的问题，创业者也一样，他们是研究并打破边界的问题的人。这三条边界是，非理性条件的边界，科幻条件的边界，非分之想的边界。边界被打破了，看起来是小概算事件，它的成功的概率就一下子提高了。

电动车不是什么新玩意，搞了上百年了，电动车的历史很长，比我们现在的看到的油气混合的汽车的历史更长，但是，把电动车和太阳能结合在一起，让人类“免费”旅行，成为新生活运动，它们单独存在都是非理性，科幻，和非分之想。马斯克把它们联系在一起，让能够想象的、小概率的变成有极高成功概率的。

所以打破小概率事件的藩篱变成大概算事件，到火星的成本太高，我们建设可回收的发射火箭，成本就降低了，这些创业者他们的思维方式不一样，当埃隆·马斯克发现火箭发射的成本20%在材料，这个20%是他无法突破的，除非上帝。但是，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80%是什么？80%是大脑想出来的。只要是大脑想出来的，就有办法走捷径。他看到20%的材料是固定的变量，其他是设计的原因。只要是设计的原因，大脑过去想不出来的，现在，换一个大脑就可以想出来。如果事关想的变量，想透了，小概率的事件就变成大概率的成功事件。

可回收的发射器，现在成功了没有？没有！我们感觉到是否在接近成功？是！现在你明白，马斯克的所做所为就是不断向你提供有说服力的证言。只要我们认为，那是一个值得梦想的乌托邦，愿意和他一起共同建设这个乌托邦，你买特斯拉，你用他的电池，你用他的太阳能都是你加入这个乌托邦付出的入场费。到了未来某一点，人们会发现已经实现的与曾经兜售的有许多差别。没关系，平常人最擅长的就是说服自己，为过去的选择提供一个理性并完美的解释。

什么是创客思维？

第四项创客的思维原则是设计大概率事件的实现条件。初创时期的成功需要哪四个条件？

首先，政治条件。夸张地讲，无论你是卖水的、卖冰的、还是卖雪花的，如果你能游说政府零税收、全垄断，有了这个政治条件，不管你卖什么，都有可能成功。所以，创客知道，如果一个主意要变成大概率成功事件，政治条件很重要。

其次是科技条件，今天我们看到的认为不可能的大概率事件往往是因为它有很多技术的原因限制的。创客知道如何找出突破的方式、方法。再次是唤起消费者的追随热情。社会意愿是一切社会生产和消费活动背后的心理资源。最后一个是有获得你想要的经济资源的新方法。说到科技条件的突破，在日本筑波，我发现现在他们已经研发出来了所谓的微芯片实验室，这将对过去英特尔的商业模式带来致命打击。过去，你要投资10亿以上做一个芯片生产线，我要200个芯片，不可能成为你的客户。未来，微芯片实验室按你要求的芯片数量生产，多少都没问题。过去不可以想象的制造模式、现在变成完全是可能的，所以这是所谓的科学条件的突破。

创造政治条件为商业开路，加州的商人非常突出。那儿是一个专门出政治理想和自由派政策的地方。如果埃隆·马斯克不能游说加州政府补贴电动车，不能游说华盛顿开放军事化的太空生意，他的特斯拉和SpaceX就不可能存活到今天。改变政治条件也就改变获得资源的来源和通道。

还有一个获得资源的方式方法就是动员全社会的意愿。当特斯拉宣称开放专利，推翻专利墙的时候，全世界的粉丝沸腾了。埃隆·马斯克一句，我们的专利皆属于你，引起全社会的共鸣，潮水般的。因为专利是资产阶级法权的基石，他的这个表态是革命性的，自然能引发革命性的回应。因为有社会动员能力，他可以获得一般的企业家没有办法获得的社会资源。

现在我们看到，创客怎么样放大了自己的成功概算的。他们明明干的是小概率事件，为什么能成功？因为他们可以从上面的四个条件改善过程中放大机会。

如何构建完美的虚拟世界？

创客的第五项思维原则是为证言建构完美的虚拟的现实。这是一种“曼陀罗思维”。

曼陀罗又称唐卡。 佛学中的曼陀罗在认识论和实践论上与创客的思维有相同之处。概要的讲，曼陀罗表达的是：世界是一个系统的整体；整体层次演绎，由概念到实在；曼陀罗中浑然一体的生命道场，在商业创造活动中也一样：商业生态的生命力来自它从概念到实在的一致性，变化形式之间的相同性和对每一个阶段的合作者的感召能力。特斯拉的马斯克看似做的是跨界的事情，从能源、交通到星际移民，但它们全部都有内在的相同性。它们对合作者的吸引力无法单独而存在，必须放到一个道场中才能看到各自的魅力。和合在一起，它们形成完美但只是虚拟的存在。

从完美虚拟的存在到切实确定的实在，它往往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这个过程中有诸多的变量和不确定性，任何干扰都可能带来合作者的失望和放弃。因此，保持合作者连续的关注和信任，维护它的真实性就至关重要。优秀的创客有能力保障这种念念相续的社会关注。他们在人事、语言、沟通仪式、制度、产品、服务、市场份额等诸方面制造不断进步的认知效果，他们的一切活动都是为说服合作者的持续关注和信任提供证言。

为了提供“真实存在”的证言，创客有能力在过去、现在和未来的不同时态间穿梭往来。需要“既有事实”的证据之时，呈现出来的证言都是过去时。需要产生渴望效果的时候，呈现出来的证言就是未来时。为说明创客全力投入，呈现的证言肯定是现在进行时。用这样的自由时态观去观测，我们看到今年5月埃隆·马斯克宣布说Dragon2逃生系统实验成功，为什么要这么宣布，因为可回收式的火箭不知道什么时候成功。所以他要在你的想象力的里程碑上放上一个现在进行时的真实证言，证明马斯克带领我们向走向火星的历程正迈出坚实的每一步。

怎样实现未来时态？

理解上述的自由时态观，你就明白了创客思维的第六原则，未来时态，倒叙执行。这个原则是有科学根据的，Karl Weick的“感触生现实”（sensemaking）理论指出，我们对未来的想象和今天的行动都相互影响，过去的记忆是可以被修改的，我们是在想象未来中生活，在回忆过去中找到意义的。这些不是创业者自己搞出来的规律，是人、社会人员之间互动的过程中所体现出来的一些基本的特征，他们只不过是天生有这样的禀赋把它汇集到一起运用到他自己的事业。

创客生活在六维刻度的时空：1）不可想象的（impossible）；2）可以想象的（possible）；3）小概率的（improbable）；4）大概率的（probable）；5）虚拟的（virtual）；6）示现有的（actual）。他们有能力来回往返而无滞，因为他们从来没有看到“事实”（factual），只看到能够成为证言（testimonials）的雏形（fractal）。

可口可乐、公寓别墅、航天飞机、化纤服饰、人造奶油、沙漠海景城市，我们的吃喝住行，甚至生存环境，都是主观想象出来的。上一辈创客天马行空的想象成为下一代奉为圭臬的现实。上一代创客中有奇思妙想的竞争者很多，为何其中的一个可能化为后来的实在？因为那一位成功的创客全面而系统地运用了上面的六种思维。